9月1日老艺术家刚在播客中深刻阐述“CBA与NBA一大区别就在于NBA能对各队财务状况进行严格监管，但CBA做不到”的道理，2天后美国记者帕布洛·托雷就在自己播客中遥相呼应，曝出了快船与科怀·伦纳德疑似签署阴阳合同的消息。两件事情隔海相望首尾相衔一气呵成，过于丝滑以至于看起来像是老艺术家给托雷塞了钱。

托雷和两名嘉宾花90分钟讲述了这个故事，或者在托雷口中的“丑闻”。这个故事的起源来自一家名叫Aspiration的公司破产清算，托雷查阅相关法律文件时发现，该公司债务金额前二的两家公司分别是3000万出头的快船队和1100万出头的论坛娱乐有限公司，都是快船老板鲍尔默的私产。

Aspiration公司是一家碳资产服务公司，核心业务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你在生产活动过程中发生碳排放（主要是二氧化碳），然后你给我钱，我帮你种树来减少排放（吸收二氧化碳），这样就可以实现“碳中和”，甚至“负碳”。美国不存在政府统筹的碳交易管理模式，碳交易体系一般依托地方政府，分为全国性的自愿减排和地方性的强制减排，两个市场并行，Aspiration和鲍尔默体育资产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也实施了碳交易计划。简单来说，如果你的产业中出现了高耗能高排放的情况，超过了地方政府和市场共同划定的一个碳排放配额，你的生产活动会受到种种限制，或者付出更高昂的经济代价，但有一种方法可以避免，就是购买那些碳排放在配额以下公司的碳资产，作为自己继续高耗能高排放生产活动的基础。在这种背景下，如果花点小钱，有人帮你在世界其他地方种树，实现异地减排，你就可以跨过环保压力，继续经营自己的生产，确实也是一项不错的生意，Aspiration公司在这个生意里面就扮演了一个碳资产掮客的角色，或者说类似于“绿色银行”的概念，按照他们创始人之一安德烈·切尔尼的说法：“我们每天种的树比中央公园的树都多。”

2021年9月27日，鲍尔默和Aspiration另一个创始人约瑟夫·桑伯格共同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双方合作，致力于将快船新球馆建设为一座100%碳中和的环保球馆。桑伯格说他们将致力于将体育变成应对气候危机的工具，“我们将为快船球迷提供工具，让他们在观赛体验中达到碳中和。未来选择成为快船球迷不仅仅是选择支持谁，更是表达一种环保的信仰。”NBA可能是北美最喜欢对各种政治正确叠罗汉的体育大联盟，而环保和减排也恰恰最主要的政治正确之一，鲍尔默和Aspiration联手合作显然是讨喜的，联盟官网也迅速发文为此背书，称本次合作开创了联盟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合作新形势。合作的具体方式是Aspiration与快船队达成了价值超过3亿的赞助合同，分23年支付，而快船则将Aspiration的字样印到了新球馆的每一个座椅上面。

新闻发布会上的鲍尔默亲口表达了对Aspiration公司的信任和双方合作美好前景的期待，新闻发布会后的鲍尔默看起来仍然对这家公司寄予厚望。鲍尔默个人资产达到1750亿美金，全球排名第6的大富豪，亲自发邮件给Aspiration公司，邀请他们的三个合伙人未来和自己一起去观看快船比赛，多增进增进友谊。2021年12月，鲍尔默甚至掏出了真金白银，他和橡树资本管理公司一起向Aspiration公司注资3.15亿美元，其中包括鲍尔默个人的5000万。有了老鲍和快船的背书，Aspiration公司预估市值也涨到了23亿美元。

至于Aspiration这种看起来体量不大的概念公司如何实现对快船的大额赞助，诀窍就在于“价值超过3亿”中的“价值”二字。直到2024年Aspiration公司还发布声明说他们在不遗余力地为快船提供碳排放额度，并将延续到2043年。碳排放额度从何而来？大约仍是每日种下一座中央公园数量的树吧。

但靠种树转卖碳信用只是Aspiration商业模式的技术路线之一，他们还开发了一款APP，用户可以在消费的时候，查看自己购买商品所在的公司到底环保不环保，金融路线上，他们很早就推出了自己的基金，宣传口号是本基金不会投资涉及酒精、烟草、武器和军事、核能、赌博、色情以及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公司，简单来说，他们只赚良心钱，和拥有那些质朴道德观念的人的钱。

但他们现在破产了，创始人桑伯格承认了两项欺诈重罪，最高刑期可达20年监禁。从法庭文件来看，从2020年开始，桑伯格就开始利用自己作为Aspiration 联合创始人和董事会成员的身份以及他所持有的公司股票来欺骗各种贷方和投资者，包括伪造公司财务报表和个人资产作为担保，从两家贷款机构套贷1.45亿美元；桑伯格还伪造了一堆植树服务流水，实际上这些流水都来自于他自己的账户，然后用这些记录去吸引更多普通人对Aspiration 的基金进行投资，为了掩盖自己的不法行为，桑伯格甚至严禁Aspiration公司员工接触自己招募的“客户”，最终桑伯格承认的诈骗金额已经达到了2.48亿。

客户可以伪造，植树数量更不用说，去年美国司法部已经开始就Aspiration公司宣称已经种植3500万棵树开展调查，另一位合伙人切尔尼终于承认，他们确实在数据上稍微浮夸了一点，但1200万棵树还是有的。

所以当2021年他们的客户名单中出现了“鲍尔默”这个真实存在的名字时，你可以想象桑伯格在宣传时会将这一点放大到什么程度，也许根本不需要他吹，快船新球馆座椅上的名字太多人能看到了。而鲍尔默投资和合作的对象，又该会有多少普通人倾力追随，也就不难想象。

对于美国联邦政府来说，故事到这里可能就结束了，但对于NBA来说，故事才刚刚开始。记者托雷观察Aspiration公司债权人名单的时候，突然发现排名第四的一家公司名字叫做KL2 Aspire，Aspiration欠了他们700万。

作为体育记者，托雷相当敏感，KL不是科怀-伦纳德的名字首字母缩写吗？2不是伦纳德的球衣号码吗？

一查公司信息，老板正是伦纳德本人。

为什么伦纳德的公司会有Aspiration公司700万债务？托雷继续深入查法院文件，一查就有重大发现：Aspiration公司和伦纳德签了一份价值4年2800万的代言合同。

再看合同签署的时间点：2022年4月1日。4年2800万，Aspiration今年破产，那么他们还欠伦纳德700万，时间点和价格都对得上。

此时一个逻辑链出现了：鲍尔默独立给Aspiration投资5000万，Aspiration又给了伦纳德2800万，这是不是等于说鲍尔默变相给了伦纳德2800万？

看起来很像这么回事。托雷查阅了Aspiration和伦纳德代言合同的内容，里面对伦纳德几乎没有任何约束条款。虽然也写明了一些要求，譬如要求赛季中伦纳德每个月提供1张照片供他们使用，还有在社交媒体上点赞、转发5次之类的。问题在于，根据托雷考据，伦纳德是啥都没做，快船官推倒是在带有显著Aspiration字样的图片中祝伦纳德生日快乐，但伦纳德愣是没有转发也没有点赞。

至于伦纳德为Aspiration公司的植树活动站台？那更是不可能。有网友找到伦纳德植树的照片，但那是伦纳德在卢旺达参加一个叫“非洲巨人”慈善活动时的行为，而“非洲巨人”是由前猛龙总裁乌杰里创办的慈善组织。

换句话说，伦纳德可以植树，甚至亲自跑到非洲去植树，但不会为专业的植树公司Aspiration代言植树，哪怕后者给了他2800万。但是你要说拿到合同后不干活，由小卡来代言好像也没什么错。

事实上，整个代言合同只有一条终止条款：如果伦纳德不再是快船队一员，而且写的非常详细，甚至考虑到如果快船买断伦纳德后仍在支付的情况，核心要求就是伦纳德必须是快船球员才能拿到这笔钱。

而且Aspiration请了好多名流代言，包括说唱歌手Drake，名演员莱昂纳德、小罗伯特-唐尼、名模辛迪-克劳馥、名帅河文档等人，这些人代言费加起来都没有到700万，也就是说不到伦纳德的四分之一。

事情到了这里，这个阴谋论已经表现得极为阳谋了，更何况代言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伦纳德负责不出工也不出力的代言，而他的舅舅丹尼斯负责收钱。

而当卡舅出现在舞台之上，整个事件几乎要坐实为一桩丑闻。因为卡舅实在太有前科了。早在2019年夏天，卡舅就曾经向追求伦纳德的球队提出超出合同以外的要求，包括球队股权、一架私人飞机、一栋房子和一笔有保障的场外代言费。卡舅把这些要求丢在珍妮-巴斯阿姨面前，阿姨被吓呆了，卡舅甚至对猛龙总裁乌杰里提出了更可怕的要求，据说是“乌杰里根本就拿不出来的东西”，让大家很是一顿猜测。

然后伦纳德就去了快船，你让湖人和猛龙怎么想？你让其他追求过伦纳德，然后被卡舅骑脸输出的人怎么想？很显然鲍尔默接受了这些条件吧！联盟当时也对快船发起了调查，但结论是没有证据证明快船真的给出了这些额外的待遇。不过肖华也给大家留下了一句安抚：“请大家放心，如果有新的证据出现，我们会重启调查的。”

现在新的证据出现了，球队股权、私人飞机、一栋房子都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一笔场外代言费现在出现了。只是这里面还有一点时间上的疑问：

伦纳德2019年加入快船，签的是顶薪，2021年8月他和快船又续了一份4年顶薪合同，9月，快船新球馆开工，快船与Aspiration宣布达成合作。但Aspiration直到2022年4月才和伦纳德签下了代言合同，拖这段时间有什么意义？托雷的调查细致入微，连这一环缺失的逻辑也被他补上了：他发现伦纳德这家叫KL2 Aspire的公司恰恰是在2021年11月22日注册的，这样整个事件就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伦纳德续约-快船建设新球馆-与植树公司合作-鲍尔默给植树公司打钱-伦纳德注册公司-植树公司找伦纳德代言。植树公司叫Aspiration，而伦纳德注册的这个公司叫KL2 Aspire，不就是KL2找Aspiration要钱的意思嘛。

托雷还找来7个Aspiration公司前员工了解情况，其中有个匿名员工明确表示，这就是鲍尔默通过Aspiration给伦纳德送钱而已。公司表面光鲜，实际上就是个PPT公司，一会儿说种了多少树，一会儿说与卡塔尔世界杯合作，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真实的业务和收入，不过投资人的钱还是必须要花，万不可在这方面露怯，“我们每周都要开会讨论怎么花钱，其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钱给伦纳德。”

“原因在于：丹尼斯舅舅每周都会打电话来要钱。他要钱的那种口气就像是在说，按合同准时兑付足额的钱，对于维系我们和快船、鲍尔默的关系至关重要。”

现在这件事看起来属于人证、物证俱全，严丝合缝的“阴阳合同”丑闻无疑了。联盟也确实在托雷曝光后第二天就重新启动了对快船的调查，如果此事为真，那这可能就是联盟继斯特林歧视案以来最大的丑闻，至于这两桩丑闻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就不是很重要。处罚也会很严厉，罚款、罚没选秀权是一方面，伦纳德的合同作废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后一种情况的话，灯泡组合的结局可以说相当荒诞。

当然这套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谜底可能就在谜面上，那位Aspiration前员工的讲述也可能无意中揭露了整个事件另一种走向。这个走向相对质朴一些，鲍尔默就是被一个玩概念的公司骗了，这不是2800万的体育联盟阴阳合同那么简单，这是涉及到投资人几个亿的巨额损失。植树公司需要维持关系，因为鲍尔默和快船就是他们吸引投资的招牌，而卡舅每周打电话来说老子就是你能够维系关系的唯一途径，赶紧打钱。骗子公司显然不会选择为了区区2800万撕破脸皮而失去几个亿。于是整个事件不过是在一桩巨大的欺诈案件中，急于变现的骗子遇到了向来混不吝的恶人而已。

于是最终的结局也可能是这样：

Aspiration创始人桑伯格吃了牢饭，但也可能不用吃20年就能出来，毕竟他的多年密友兼哈佛校友，Aspiration另一创始人切尔尼2022年就辞掉了公司CEO的职务，现在极为干净，甚至在去年第二次竞选了亚利桑那州国会议员。

而捎带手讲述他们事迹的哈佛学弟，体育记者托雷，也将因为这个夏天连续曝出体育界大瓜而走上一线体育调查记者（网红）的序列，目前他的播客节目已经开始呈现出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态势，群众纷纷留言要求给托雷加保镖。毕竟瓜最重要的还是保鲜，保不保真并不重要，几个月后尘埃落定，谁还记得这瓜是啥滋味。

鲍尔默虽然被骗了一手，但相当于九牛拔了一毛，仍然稳坐世界第六富豪的位置，玩他的体育真人秀。年复一年，老年快船平稳出发，哈登常规赛火力全开，伦纳德季后赛全力以赴，圣保罗跳上巨人肩头。至于卡舅？人人都厌恶卡舅，人人都想拥有卡舅。

联盟调查发现没有明确证据证明鲍尔默的5000万直接变成了伦纳德的2800万，秉持疑罪从无的原则，肖华宣布鲍尔默和伦纳德是清白的，但阴阳合同乃联盟大忌，如有新的证据誓将重启调查，“请各位放心，毕竟我们能对各队财务状况进行严格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