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纽约时报

文章标题：Football Architects: Tom Byer, the American coach behind Japan’s technical revolution

汤姆·拜尔深吸一口气，感觉他在90分钟的时间里只吸了不到十几口气，然后在东京的客厅里概述了他独特的发展理论。

“当你能缩小最优秀和最不发达足球国家之间的差距时，奇迹就会发生，”拜尔说，“这就是你今天在日本看到的，我们的球员是目前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球员之一。但问题是，大多数人无法解释日本为何变得如此优秀，因为他们不了解草根足球。”

“人们更多地把发展草根足球看作国家的一种义务，而不是机会。普遍的看法是，培养顶级球员的竞争主要集中在精英级别。但事实并非如此，竞争主要发生在入门级，入门级是足球发展中差距最大的领域。”

拜尔想要重塑你的思维。这位64岁的老人在日本生活了40年，亲身经历了日本足球发展的每一个阶段。

几十年来，他亲自指导了日本47个都道府县的2000多场赛事，帮助一个在足球世界里默默无闻的国家蜕变为世界上技术最精湛的国家之一。他的足迹遍布日本足坛的各个角落——J1联赛、2002年世界杯、南野拓实的成长，以及日本女足夺得世界杯冠军。

如果算上他在中国、印度和菲律宾的合作项目，数以百万计的儿童体验过这位美国教练的教学方法。他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教练。

一个美国人，深耕日本足球40年

对于一个承认自己的职业生涯平淡无奇的人来说，这真是一段不平凡的旅程。他1960年出生于纽约市，在大学踢了一段时间球后，于1985年移居日本，加入日立茨城足球俱乐部，并成为该俱乐部二队的一员。退役后，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他爱上了日本，想留下来。

与此同时，日本也开始热爱足球。J联赛（现为J1联赛）于1992年成立，一年后，日本申请与韩国共同举办2002年世界杯。日本体育界主要由私营企业资助——拜尔开始向这些品牌（首先是雀巢）推销，寻求其支持举办训练营。

大约在那个时候，他还接触到了荷兰教练维尔·科威尔的作品。科威尔在欧洲教练圈中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边缘人物。他相信，足球的“技能”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可以后天习得的——他的一位备受瞩目的学生是前切尔西和利物浦边锋博洛·岑登，他在1997年至2004年间代表荷兰国家队出场54次。

“当我不再踢球后，除了传统的视角——射门、传球和小游戏——我并没有其他的方法论或哲学，”拜尔解释道。

直到我看到维尔·科威尔的作品，这种想法才有所改变。科威尔当时也有一些抵触情绪，在20世纪70年代，每个人都认为“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无法后天培养。但科威尔所做的，却为提升个人水平带来了一丝曙光。我当时想要在日本发起一场运动。

拜尔自问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国际足联有211个会员国（或地区），为什么只有8个赢得过世界杯？为什么只有13个打进过决赛？

“所以最常见的答案是，这归结于教练，”他说，“但如果这些教练四处流动，任何国家都可以聘请他们，那为什么没有更多球队可以达到顶尖水平呢？”

实际情况是，一个国家（或地区）足球水平的高低与教练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这八个国家（或地区）拥有的是一种比其他国家（或地区）更早开始发展的文化，这种文化早在孩子开始走路时就开始了。相比之下，足球欠发达国家（或地区）的孩子们加入俱乐部后才开始学习基础知识——这就是区别所在，你必须明白这一点。足球世界还有很多事情不能和科学画等号，而“天赋”的形成比任何人预期的都要早得多。

6岁之前的孩子，“天赋”可以培养出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去世界各地的任何一个公园，你都很有可能看到父母和孩子在玩球。但在拜尔看来，他们的玩球方式应该与你通常看到的有所不同。

“你会发现有人在踢球、射门、带球，然后有人试图追赶你，”他挥了挥手说道，“但我想谈的是控球，这比橄榄球重要得多。它是一项身心合一的锻炼——身心合一，让大脑产生一种与这种体验相关的化学信号。这是一种情感联系，深度学习和长期记忆正是通过这种机制产生的。”

拜尔以自己的两个孩子为例。他们小的时候，他把球摆在屋子周围，不鼓励他们踢球，而是鼓励他们掌握严密控制皮球的技能。如今，他的两个孩子都已十几岁，正在追逐自己的职业生涯。

梅西、C罗、苏亚雷斯、伊涅斯塔、凯恩……世界上所有顶级球员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不是先爱上足球，而是先爱上球。南野拓实在一到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爸爸在屋里屋外练习。久保建英也是一样，他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爸爸练习了。

拜尔声称，儿童大脑的95%在五六岁时就已经发育完成。他将这种游戏称为“安装软件”——通过小脑将内隐记忆上传到潜意识中。这意味着，到六岁时，孩子们就已经具备了与生俱来的“天赋”。

“显然，所有孩子都有进步的可能，”他说，“但在很小的时候，人获得天赋的窗户和大门就关闭了。”

所以，如果你想在足球发展方面实现模式转变，就应该培养一支由五六岁男孩女孩组成的队伍，让他们在进入正规比赛之前就掌握娴熟的球技。欧洲人的老一套说法是，让他们去玩球，这很有效，但前提是你的孩子们已经掌握了基本功。这样，他们才能从更复杂的动作中受益。

日本在培养“天赋”方面有其自身的优势。日本的大多数活动没有休赛期，而从文化角度来看，孩子们很早就开始专项训练，而不是成为多才多艺的运动员，这与西方普遍的观念背道而驰。在日本，一个六岁的孩子每周要训练四次，每次训练时间最多为三个小时。

不言而喻的问题在于乐趣。在外界看来，如果孩子们不是被鼓励着射门，而是从小就被要求专攻射门，还要面对漫长的训练，那么他们是否应该为了技术能力而放弃童年的乐趣呢？拜尔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很小的孩子掌握球技对于与父母建立联系至关重要。他把自己的方法称为“足球从家开始”。

“一个两岁的小孩不会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跳舞，因为没人看，”他解释道，“所以小孩需要不断地通过掌握技能获得父母认可来加强亲子关系，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几乎不可能和教练形成这种联系。”

这一切都与团队、教练、比赛、胜负无关，而是与家庭有关。这种偏见会以非常积极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些接受过“早教”的孩子第一天参加有组织的训练时，就会成为队里最受欢迎的孩子。他们也会成为领袖，大多数青少年队长都是最优秀的球员。

7年拿到女足大满贯

多年来，拜尔在运用多媒体方式传播作品方面颇具预见性。在日本，几乎没有一种传播模式是他没有涉足的。他定期在大多数主流足球杂志上刊登专栏，讲解训练内容。21世纪初，他是任天堂Game Boy的默认角色，阿迪达斯邀请他负责广告宣传，他还出现在录像机、DVD和漫画中。

然而，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传播方式还是电视。他出现在日本最受欢迎的儿童早间节目《Oha Suta》中，每天主持“汤姆叔叔的足球技巧”专题节目。他在世界杯开始前几个月加入了这个节目，13年来一直向500万观众直播。他总共制作了3500个训练视频，这使他成为日本足球界最知名的人物之一。

日本足协注意到了这一点。拜尔与日本女足国家队前主帅高仓麻子一起走遍日本，每年组织80多场基层活动，并作为技术专家协助运营日本足协的八个地区训练中心。他执教了日本U12国家队；高仓则执教女足。最终，高仓升任日本U17女足国家队主教练，并带队赢得2014年女足U17世界杯冠军，高仓之后又执教了日本U20女足国家队，并于2016年至2021年担任日本女足国家队主教练。

拜尔训练营的常客之一是宫间绫——2011年，她是日本队夺得女足世界杯冠军的重要成员。

“她参加了那些活动，”拜尔说，“我们带她去国外踢球，我在她小时候就认识她了。我想在这里推广女子足球，因为人们没有意识到，在日本，注册踢足球的女孩只有3万人，这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但是，我们赢得了所有三项FIFA世界杯比赛——U17女足世界杯、U20女足世界杯和成年女足世界杯——而且我们只用了七年的时间就做到了。”

值得注意的是，拜尔自始至终都用“我们”来指代日本队。他将日本队2011年女足世界杯夺冠描述为他足球生涯中最自豪的时刻，当时球队中有几名球员都是从他的训练营毕业的。

“那一年日本经历了地震、海啸和核泄漏，”他回忆道。“最后一场比赛，我被邀请去电视台当转播嘉宾，但我没去，我想一个人待着。我知道我会很激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这里，我在这里踢球，在这里执教，在这里建房，在这里创业。每个团队都有我的同事，无论是球员、教练还是管理人员。”

“我记得那场比赛，出自我们学校的宫间绫打进了扳平比分的一球，把比赛拖入加时赛。我当时的情绪已经崩溃了。”

日本需要更强大、更稳定的亚洲对手

他相信日本男足将是下一支有望取得突破的队伍，日本男足同样有不少他的弟子，他看着他们从小长大。他们是第一支晋级2026年美加墨世界杯的球队。

“上届世界杯，日本队有五名球员来自我们学校——南野拓实、堂安律、上田绮世、队长远藤航，以及凯尔特人的旗手怜央，”拜尔说，“旗手怜央还入选过我执教的U12国家队。”

“日本国家队的8号、9号、10号、11号——都是我们学校的，一家学校能同时出5个国脚是很不寻常的。”

南野拓实和拜尔的关系依然很亲近。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上，日本队凭借着勇敢的控球和精湛的技术赢得了赞誉。他们当之无愧地以2∶1同样的比分击败了欧洲豪强西班牙和德国。虽然他们没有像女足那样进入世界杯的后半段，但在过去两届世界杯上，他们都只是以微弱的差距出局。2018年，他们被比利时奇迹般地逆转；2022年，他们在点球大战中输给擅长加时赛的克罗地亚队。

“没人认为我们会在有西班牙和德国这两支世界劲旅的小组出线，”拜尔说道，“我们打进半决赛或决赛并非不可能。但他们真的会吗？难就难在我们需要更强的亚洲对手，我们需要更强大的中国队、更强大的泰国队、更强大的越南队。我们需要印度队和印尼队。我认为，这些可能才是日本队获胜的关键——更强大、更稳定的对手。我毫不怀疑，现在的这支队伍是我们历史上最好的。”

菲律宾会成为下一个日本吗？

尽管拜尔曾受邀前往阿贾克斯、曼联和国际足联总部等地，但谈到自己在亚洲足球领域的工作时，他最为兴奋。去年12月，亚足联邀请他前往首尔，向所有47个成员国介绍他的想法。与此同时，在中国，他与大卫·贝克汉姆共同主持了一档电视节目，该节目连续播出了一年，两人都担任阿迪达斯的形象大使。

“亚洲有6.3亿六岁以下儿童，”他语速加快地说，“印度有1.8亿，中国有1.2亿。这些孩子还没有发展战略，因为他们还没有跨过界限，进入有组织的游戏。对我来说，这正是拼图中缺失的一块。”

“但正因为足球文化氛围淡薄，所以更容易获得认同。我们与学校合作，制定这些策略，并与家长沟通，解释为什么孩子们带着一个小球回家。这样他们就能感受到孩子们的专注程度。”

这些都是长远的计划——三岁的孩子至少需要15年才能成长为能够在国际赛场上有所贡献的球员。在日本，第一批通过拜尔的项目培养出来的球员如今已接近职业生涯的尾声。在日本的世界排名达到第九之后，亚洲有谁能追随日本进入世界前十呢？

目前，拜尔正与菲律宾足协密切合作，制定这个国家的足球战略。菲律宾拥有1700万6岁以下儿童。

“他们是国际足联211个会员国（地区）中第一个真正将‘足球从家开始’作为第一官方途径的国家，”拜尔说，“去年我去了那里五次，进行了33个州的巡回演讲。这将是10年或20年后的下一个故事。人们会问：‘菲律宾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同样，没有人会理解。”